在张扬个人首创精神的法兰西,追求艺术个性、挑战成规、标新立异的先锋精神早已融入电影的血脉。五六十年代之交,在这里电影界引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电影革新运动——“新浪潮”,其浪潮汹涌,势不可挡。”新浪潮”主将特吕弗曾经轻描淡写地说:“‘新浪潮’既不是一场运动,也不是一个学派,又不是一个集团,它只是一定的力量,是报界创造出来的统称,是把两年来崛起于电影业内的五十余名新手统归一类的说法……”,但是,五十年前,来势汹汹的“新浪潮”毕竟是震撼世界电影的一次冲击波。从1958年到1962年的五年间,大约有200多位新人拍出了他们的处女作,这场运动不仅改变了法国电影的面貌,而且推动了世界电影发展的进程。
潮起潮落
“新浪潮”开始的标志是克洛德·夏布罗尔的头两部影片《漂亮的赛尔杰》和《表兄弟》、特吕弗的《四百下》和阿伦·雷乃的《广岛之恋》。法国《快报》周刊女记者弗朗索瓦兹·吉鲁首次首次使用“新浪”一词评价这种新人辈出、打破以导演资历为基础影坛陋习现象。1959年是实现“新浪潮”的幸福年,特吕弗拍摄标志“新浪潮”电影运动崛起的《胡作非为》、夏布罗尔拍摄了《好女人》、戈达尔拍摄了被视为”新浪潮”电影运动宣传书的《筋疲力尽》,这一年特吕弗的《胡作非为》荣获嘎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标志着”新浪潮”影片获得公众的承认。1960年是“新浪潮”运动的顶峰年,这一年特吕弗推出《枪击钢琴师》,夏布罗尔拍摄了《双重诡计》,戈达尔拍摄了《小士兵》,这一年法国的影片的产量高达124部。从1961年起,便有人宣称“新浪潮”渐趋低落,尽管还有一些重要作品出现如戈达尔的《女人就是女人》,雅克·里维特的《巴黎属于我们》等。1962年,除了戈达尔的《放纵生活》和特吕弗的《朱尔和吉姆》之外“新浪潮”的主将基本上没有其他的作品问世了。汹涌的电影革新之潮,渐渐隐退,留下电影史上一段令人津津乐道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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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潮”运动首先是一场“美学和技术的革命”。它打破了法国电影陷入僵化的状态。法国电影史学家克莱尔·克卢佐谈到这种状态时说:“这包括从戏剧继承来的编剧理论(必须有情节、心理、结局、良好的感情);成功模式的美学(精雕细琢的剧本、流行的对话、有把握的明星);和一种缺乏效率的以导演资历为基础的制片制度,庞大的预算缺乏创新的想象力以及观众墨守成规的细想。”于是一些年轻人拿起了摄影机,他们用很少的钱,选用非职业性的演员,在实景中拍摄一些往往与他们自身经历相关的影片。这些影片,以朴实无华的叙事风格和探索人生真谛的前所未有的诚恳征服了同时代的人。
“新浪潮”运动的先驱
和任何体系一样,星系的中心产生巨大的能量,吸引众多小行星在它的周围。在“新浪潮”的星系中,安德烈·巴赞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发光的太阳”。巴赞的哲学思维为法国电影理论插上了飞翔的翅膀。他从人类最初的艺术形式——壁画中得到启示:艺术的潜在动力来源于人类自身的“木乃伊情节”,这就是复制现实,从而将现实永远保留下来。巴赞在《摄影影象的本体论》中,提出了“摄影的美学特征在于它能揭示真实”的美学原理。他说:“……摄影机镜头摆脱了陈旧偏见,清除了我们的感觉蒙在客体上的精神锈斑,唯有这种冷眼旁观的镜头才能够还世界以纯真的面貌,吸引我的注意,从而激起我的眷恋。”当然,巴赞很清楚,电影不可能获得对现实的完全再现,因为现实本身就是开放的、多义的。电影对现实的再现只是一个方面,“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巴赞如是说。“渐近线”意味着电影和现实永远不可能一致,而只能是无限的接近现实。电影对现实的再现就必须通过时间和空间两个方面来实现。于此,巴赞提出尊重电影时空的完整性和连续性。接着巴赞还提出了长镜头和景深镜头的使用,他说:“景深镜头使观众与画面之间的关系,比他们与现实的关系更为贴近,因此,可以说不论画面本身内容如何,画面的结构就更具真实性。”这些随之而来的镜语体系真正为后来的电影人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在“新浪潮”星系初具规模时,巴赞就离开了人世。随着时光的流逝,巴赞的电影美学,越来越显示出它深远、普遍的意义了。
1959年巴赞的弟子和好友弗朗索瓦·特吕弗拍成了影片《四百下》,将巴赞的写实主义理论付诸实践。影片描写一个12岁的小男孩安托万由于得不到家长、老师的关心和理解两次逃跑,流落街头,后因行窃先后被警察与心理学家的审问,被送往劳教营,他又逃出来,向大海奔去……这部影片在我国电影界放映时,曾经引起了某些人的非议,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打破了传统的观念,将叙事手法始终保持在现实生活的渐近线上,形成了一种崭新的艺术风格,当然,这部影片是否完全达到了巴赞所设想的那种“未来影片”的高度,是可以商榷的。不容忽视的是这部影片在国际影坛上长生了巨大的反响,为“新浪潮”的崛起打下了基础。法国著名电影史学家乔治·萨杜尔说:“通过这部细腻、舒展、深入、真诚的作品,一个作者出现了。”继《四百下》之后,特吕弗有拍摄了带有他个人传记色彩的影片《枪击钢琴师》、《朱尔和吉姆》等这些影片的成功,奠定了他的地位,也为确定巴赞的电影美学思想和推动”新浪潮”的发展,做出了实际的贡献。
巴赞的追随者、“新浪潮”的主将让——吕克·戈达尔说:“电影就是每秒钟二十四格的真理。”导演第一的思想,画面第一的思想成了”新浪潮”运动的中心宗旨,这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画面“是电影艺术样式与生俱来的特征,电影表意赖以生存的‘语言’载体”。 戈达尔在创作生涯中钟情于两种题材,那就是犯罪题材和政治题材。1959年诞生的《筋疲力尽》开创了犯罪题材的新型表达方式。主人公米歇尔偷车,偷钱,甚至枪杀警察。在人们熟知的电影体系中,匪徒——警察,逃跑——追逐,这两中关系从头开始就刺激人们的神经,直至最后问题的解决。然而,戈达尔的神秘就在于他完全不遵循这样的潜规则,米歇尔就像个无魂之主到处游荡。在电影语言的探索上,戈达尔不遵循传统剪辑原则的跳跃性剪辑,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同时在用光上营造一种纪录片的风格。有人曾经将戈达尔作为电影史的分界线,戈达尔的创新性与其说是对电影语言的探索,不如说是对内心深处存在主义的一种再现,而电影就成为他这个时期最好的载体。西班牙大导演布努艾尔曾做过一个评价:“除了戈达尔,我丝毫看不出‘新浪潮’有什么东西。”戈达尔的生涯就是一个不断用光影创造的历史。
另一个著名导演格罗德·夏布罗尔也像戈达尔一样将巴赞的理论应用于实践,他于1959年拍了一部《漂亮的赛尔日》:一个在乡下疗养的青年碰到他年轻时的好友“漂亮的赛尔日”,赛尔日与伊沃娜结婚后,已沦为酒徒,这个青年试图影响朋友摆脱困境,可他失败了。这是一部突出运用巴赞长镜头与精深镜头的影片。巴黎青年手提行李来到赛当市,舞会撒花那个的斗殴,赛尔日与伊沃娜在雪地中的谈说以及影片结尾时主人公在雪中离去时爬行的场面,深深打动了观众。乔治·萨杜尔把夏布罗尔的处女作推为他最优秀的影片。“唯有真实的画面反映的主题才是诚挚的。”夏布罗尔的这种追求与戈达尔的“每秒二十四格真理”是一致的,与巴赞的美学思想一脉相承。
“新浪潮”与中国电影
“新浪潮”已离我们远去,其留下的艺术创作理论对当今的影响不可忽视。近年来,我国出现了一部又一部富有生气的、有艺术追求的影片。电影艺术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水平线上。我国的有些作品继承了“新浪潮”的电影理论观念。如我国第一部运用景深镜头并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是1981年张暖昕导演的《沙鸥》。影片片头片尾运用长镜头,使观众看到画面上的女排运动员迎面走来,可以细细体味他们会心的交谈,感受他们青春的脚步。生活从银幕上扑面而来,这种手法给观众以极大的艺术感受。张暖昕谈到自己的艺术追求时说:“《沙鸥》的创作仅仅是尝试,它没有按传统的喜剧冲突来结构故事情节,它只是以主人公的命运发展为线索,通过运动员日常生活的平凡细节,展示主人公强烈而丰富、优美而深沉的感情世界。影片全部采用实景拍摄,并在一些地方采用了现场抢拍和实地偷拍的纪录片式拍摄方式。影片通过对长镜头的运用以及自然光效的处理手法,在电影造型上体现环境与人物活动的逼真感,此外,还聘请非职业演员来扮演片中的主角。”这些方面无疑是继承了“新浪潮”的电影创作理念。当然,这部影片也存在着一些明显的缺点,意识流的手法运用的比较简单,粗糙,零乱感破坏了时空完整产生的感性真实,使影片追求挖掘人物内心的的心理深度反倒流于表象。但这部格调清新的佳作,为我过银幕增添了新的生机。
我国的第五代导演与“新浪潮”之间在题材、风格、语言探索、电影观念等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如田壮壮导演的《夏天的经历》,这是一部充满魅力的生活流的作品,片中蓄意安排的戏剧性情节不见了,而其中的一个个情节,酷似现实生活一段段流逝的插曲,纪实性手法的运用以及新的电影语言的探索,这些与“新浪潮”所提倡的是相符合的。而且他们的电影艺术运动都是社会政治发生转折、社会环境较为开放下的产物;同时,它们也是青年一代不满于电影的传统与现状,以强烈的现代意识和鲜明的艺术个性向传统电影发起冲击的结果。两次不同年代、不同国度的电影艺术运动,都有一支骨干队伍虽,然他们没有统一组织,没有发表宣言,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拍摄出惊世骇俗的处女作,形成一股后浪推前浪的气势磅礴的潮流,赢得世人的瞩目与惊叹。在名号上也是新闻记者或评论家在文章中不经意的最先应用,而后为社会所承认,成为约定俗成的一个艺术运动的名称。50年代末,法国青年电影工作者,赢得了“新浪潮”的名称和意义;80年代的中国青年工作者,赢得了第五代的名称和意义。它们各自在电影史上占据着重要的一页。
结语
法国“新浪潮”运动前后不过五年,1958年诞生,1959年是幸福年,1960年是高峰年,1961年是没落年,1962年是危机年它历经的时间虽短,但影响巨大。法国“新浪潮”过后,美国、英国、西德、日本也相继出现“新浪潮”运动,它的创新精神是永存的。
对于“新浪潮”电影我们听到了两种极端对立的声音,批评者说:新浪潮“以知识上的时髦极力吹捧伟大‘思想家’的假哲学的粗制滥造的作品,浮夸华丽的风格掩盖空洞无物或极端迷乱。戈达尔挑战成癖、奇谈怪论式的声名杂乱无章。他们的谩骂抨击就像曳光弹那样耀眼刺目。这种试验鼓励了一种愚蠢的心满意足和孤芳自赏……”赞扬者说:“我们想念戈达尔,怀念他的气愤和宽容,他的赌气,他的偏见,他的令人恼怒的爆炸性的简单化。我们想念他的影片,犹如从尚无人知的天际陨落的流行,它们燃烧着,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常常照亮我们看不出的东西。我们想念拍摄了《周末》的预言家。他是激烈的道德家,革命的诗人,没有他,今天的电影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五十年后,消费主义大潮风起云涌,商业化电影招摇过市,经济利益或市场规则成了几乎唯一的主宰力量,在这种时代,“新浪潮”的艺术个性精神还会不会让人惦念?